近来,愈发有人说过年没有年味了。究其所以,大抵是把春晚改成了新闻联播的缘故。
小时候,最喜的过年。放了寒假,年也就来了。但真正的年要挨到除夕那天。娘早已忙的连轴转,蒸扣碗,炸酥肉,溜丸子,黄焖鸡黄焖鱼也就连锅的出来了。满屋子的香味。馋了,假以尝咸淡的噱头,偷得几块肉,猛然塞进嘴里,烫的吱吱嘎嘎乱叫,满嘴的油腻子是逃不了的罪证,但沁口的香气是逃不过的年味。
除夕那天6点左右,饭菜便开始陆续上桌了,满满一大桌子的菜是娘的丰功伟绩,大大小小数十个盘子碗子,而主角永远是饺子。娘的饺子个儿大,皮儿薄,肉满,轻咬一口,肉汤便迫不及待地喷涌而出。在外边混了这么多年,最爱的是饺子,最想念的也是饺子,但无论哪家的馆子也包不出娘包的味道。一年中,如此丰盛的家宴,也只能挨到过年。随着央视一套的新年祝福,和着丰歌艳舞,全家人也便开动了。这顿饭是一年中最“耐”吃的,断断续续四五个小时,直到新年钟声响起也未必收的住口,但这时候也索然扔下筷子,抱着几挂子鞭炮,随爹下楼,楼下已是人头攒动,每家都拖拉着几挂子炮杖。爹也便燃上一根烟,捻子也便火蛇般的在雪地中扭动,待到炮火通明的照亮了半边天,积雪与烟雾飞扬,人儿们的兴致也便到了高潮。那夜的炮仗少说也有几千响,一个院子也便几万响了吧,噼里啪啦的好是热闹。热闹的背后是沉寂。伴着最后一声炮响,鞭炮的彤衣伴着雪花飞舞,月光映着雪显的格外通明,余烟似歌剧舞台上的干冰,袅袅,空气中沁满着火药的味道,雪地上满是炮屑,白中裹红,是炸开的花儿。人儿们互相道了声新年好,也便缩回了屋,该吃的吃,该玩的玩,该睡的睡去了。
我家是个大家族,浩浩荡荡好几百口人。过年也自是热闹,孩儿们最喜的串门,一是有红包收,二是有兄弟姐妹玩。我们那儿的习俗是初二回娘家,娘的姐妹四人也便拖家带口的来到我姥姥家。进门儿,第一件事自是讨红包,给姥姥姥爷几位姨鞠躬道贺,便嬉皮笑脸的伸手要钱。起初是一百的,后来也便涨到了两百,但红包基本上在手里呆不长久,攥到手里尚未捂热,当娘的也便凑过来苦口婆心的劝道“小孩自己拿钱容易丢,妈替你先存着”。于是这辈子就再也没见过了。
姥姥家不大,数十平的房子,硬是塞下一二十口人,大人们打牌,客厅一桌儿,主卧一桌儿,再不成,门厅也能凑一桌儿,屋子里充斥着麻将洗牌,叫碰喊吃的声音。姥姥家玩牌不许玩大,五块十块已是了不得了,输赢多少无所谓,主要图个乐呵。而孩儿们则霸占了另一间卧室,打牌下棋想做甚做甚,偶尔也会为了跟妹妹争个电视,闹的鬼哭狼嚎。这时候大人们也便停下了手中的牌,懊恼的过来劝架,为图安静便把我们几个赶下楼去玩。
楼下是孩儿们的天堂。楼下的老树根下有几块青砖,移开来,重见天日的虫子们翁的一下四散开来,而我们感兴趣的是西瓜虫,那种身上有层甲,碰一下子就会手脚蜷成一起的虫子,西瓜似的,捏来调戏着玩。若是兜子里尚有盈余,便凑到烟花炮竹的摊子,捏出几个钢镚儿,换来一盒摔炮,或是散炮。摔炮形如小水泡,白色的,偷偷的跟在谁后边,不经意间,扔下一粒,啪的一响,惊的那娃乍然蹦的起来,一脸子的惶恐,而我们早已捧腹。散炮的玩儿法就更多了,点燃了扔出去自然无趣,最爱的玩法自数埋到土里,雪里,亦或是其他什么地方,跑远后听到闷声一响,而后尘土飞扬,雪花四溅,孩儿们也便乐开了花。
后来,便来到了法国,与兄弟们相聚的日子所去无多。虽然巴黎的春节华人的活动年复一年的丰富,但总觉得与自己无关,只因不爱凑着热闹。除夕的时候多是在上课,回家后煮上一碗饺子,打着游戏看着春晚,直到主持人应声道贺,新年钟声响起,终于抑制不住心情的热泪盈眶。哦,过年了。
毕业后在法国安了居,工作生活趋于了稳定,过年的时候却总也抽不开身子,于是便迎来了父母来法国过年。寻着法子,变着样子的过年。但变来变去,不变的是和父母的年饭。娘生得巧手,也总不闲着,下了飞机就想着往灶台子奔。因为许久回不了家,娘便依着我的口儿,学得家乡各类小吃的做法,变着方子的做,翠园街头的胡辣汤,早市儿的油条,寺门的羊肉汤四味菜,萧记的烩面……每次临走时,包得了包子饺子,蒸得了扣碗,硬生生的塞进冰箱,直到冰箱合不拢嘴儿,却依旧嫌不够多。直到上飞机的那一刻,依旧念叨“哎,忘给晨做。。。”
晓得了,不是没了年味,只是没了一起过年的人。
时至为年,人至有味,谓之年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