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次回到巴黎,巴黎还在,我却不知哪儿去了。
狄更斯在《双城记》中写道,“这是最好的时代,这也是最坏的时代。”
那年是个多事之秋,二月来到法国,三月中国留学生被杀,群情激奋的在法华人涌上街头,抗议暴力;八月,北京奥运,国内热闹,法国也跟着热闹:起初只是抗议的呐喊,到后来,成了双方阵营的对峙并爆发冲突;同年11月,跟着学校的一帮老教授再次涌上街头,这次便来的和蔼的多,几个老教授带着寡零零的几个学生在教育局外摇旗呐喊,罢工罢课,却根本没人招呼着,天寒地冻的,喊到嗓子沙哑,牙根子打颤,鼻尖子上挂着鼻涕星子了也便回去了。单是这一年,我三次涌上了街头。
游行,革命,是生在法国人骨子里的东西。而法国人的革命往往透着一种可笑的可悲。早在1777年,刚满19岁而吃饱了思淫欲的拉法耶特侯爵,抛弃了怀孕的妻子,组织了一群贵族志愿者,扬帆远航,前往遥远的北美大陆,投身美国革命。当时法国贵族普遍存在着一种“超越自我,献身梦想”的精神,他们讨厌王廷盛宴,讨厌虚伪又无聊而奢侈的生活,希望能寻求一个能够满足雄心壮志的地方。就这样,这一群娇生惯养闲的蛋疼的法国贵族起航了,经过海上五十多天的漂泊,北美大陆上的舟车劳顿,这群贵族孩子死伤过半,到达议会首都费城的时候,衣衫褴褛,疲惫不堪。更糟糕的是。。。大陆议会不愿意接受他们。。。因为太多的法国贵族来到美国参加革命,因为都是贵族,按规矩必须是军官待遇,而美国军队又没有那么多军官职位,以至于当时美国人见到法国人都委屈的好想哭。。。这帮衣衫褴褛的法国贵族在马路牙子苦苦等着,等来的却是美国人的好言相劝,“你们回去吧,俺们不需要那么多军官。。。”老佛爷不干了,提出了感动美国的要求:不领军饷,不要官衔,只要能参加战斗,愿意为革命献身。就这样,老佛爷卖了家里一幢城堡,供养着这只由他率领的法国娇贵。今日的老佛爷,依然可以在街头巷尾找到,不是那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老佛爷百货,而是在法国人心中,老佛爷是一种堂吉柯德式的英雄主义,是法国人的“英雄主义”。
旅法十年,久居巴黎。但我说的巴黎,不是巴黎人心中的巴黎,是类似北京五环的地方,大约要到通县了。巴黎人心中的巴黎,只是西提岛附近的那一块屁大点的地方。这种说法是有讲究的,当年高卢人发迹于西提岛,慢慢的,才成了今日的法兰西。而塞纳之于高卢,就如黄河之于中华。塞纳河流过巴黎,将巴黎南北划成了两半,大家便左岸右岸这么叫着。当年右岸是皇宫,卢浮宫等政治权利的中心;而左岸聚集了学府,多是文人墨客。所以有人笑称“右岸用钱,左岸用脑”。法国的社交多发生于咖啡馆,而一句“我能请你喝咖啡吗”便夺走了多少姑娘的童贞。巴黎人最爱的便是午后的暖阳,擒一杯咖啡坐在路旁,坐在这尘世浮华之中,静静的读一本书。左岸的咖啡馆也便兴旺起来了,海明威,毕加索,萨特都曾是这里的常客。
塞纳河上横跨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桥,单是连接西提岛的便有9座。巴黎跑友经常约跑巴黎塞纳桥,自东至西,或自西至东,沿着河岸,每过一桥,便横穿而过。巴黎塞纳河岸的桥绝不亚于那些扉名的宫殿,城堡,每一座都有一段故事,品味不完的。有意思的是,塞纳河上最古老的桥梁是建于1607年的新桥(pont de neuf),亨利四世赏赐的名字,因为在当时,无论设计还是构建都是最新潮的。而说是最古老,不过是因为比他更古老的桥都塌了。。。就像郭德纲说的,你把其他相声演员都熬死了,你就是艺术家!
记得有人说过,一百年前巴黎什么样,现在还是什么样。我喜欢收集老照片,没事的时候,喜欢一个人沿着塞纳河淘宝。巴黎有很多跳蚤市场,旧货古玩,如果眼神好的,真能捡到宝贝,塞纳沿岸,多是一些老相册,旧书籍。Doisneau Robert——我特别喜欢的一个摄影师,拍了不少巴黎的老照片,我收集了不少他的相册,喜欢拿着他的作品比照,哦,巴黎还在那儿。记得当年巴黎买房子的时候,是座95年的房子,在法的朋友都会赞叹,好新的房子;国内父母埋怨房子老,殊不知,在巴黎七几年的房子还不算老呢~
虽说巴黎百年,但如果有人说巴黎几百年没变样那便纯粹是扯淡了。如今能见到的巴黎,基本上是1870后的样子,是奥斯曼留下的。奥斯曼是个毁誉参半的人物,很多巴黎人对他咬牙切齿,因为在奥斯曼之前的巴黎,城市已经相当的成熟。大量幸存于大革命和战火的古建筑群,却在和平时期被拆的荡然无存;而另一部分人认为奥斯曼拯救了巴黎,他完成了古城到现代都市的华丽转变,如今的巴黎庞大的排水系统,地铁交通,有一部分便得益于奥斯曼的设计。奥斯曼其实还是手下留情的,巴黎四区,Marais,是唯一保留着当年古巴黎的一小块地方,曲折的小巷,昏黄的路灯,以及马蹄踏落留下等青石砖街道。
在巴黎人的眼里,法国人分为两种,巴黎人,乡下人。从理论上来说,我从未算过巴黎人,而作为乡下人,最爱的乡村便在普罗旺斯。撰写此文,Peter Meyler——英国作家,《普罗旺斯一年》的作者逝世,愿老人家千古。2010年与2013年我曾有幸在普罗旺斯住过一段日子。老了,一定要在那儿买栋房子,任庭前花开花落,看天边云卷云舒。
2015年11月14日清晨醒来,朋友圈里乱套了,大家互相报着平安,才知道出事了。那是一个腥风血雨的晚上。恐袭,暴乱,革命,对于我来说有异曲同工之处。1789年的法国、1823年的西班牙,1930年的苏联、1969年到1976年和1989年的的中国。。。成功了的是革命,失败了就变成暴乱了;而无论革命还是恐袭,都是想打翻原有的世界。但无论何如,这三者背后,通常是一颗颗缺乏宽容的心,通常是一个个急切期待利益实现和保障的灵魂。
当代中国喜欢共产,我总觉得有法国大革命的味道。大革命中,有多少人以为,掠夺贵族,把他们身无分文地扫出门,就是在实现“平等”,对别人为所欲为,就是“自由”:他们仍然有理由相信,自己是在宣扬“博爱”,因为对“敌人的残忍”,就是“对阶级弟兄的慈爱”。在强权前他们是愚民,在弱者面前他们是暴民。
《水浒》是好汉的故事,好汉们多喜欢张罗着着劫富济贫的幌子,似乎有了这道幌子,打家劫舍也便来的心安理得一些了;劫贫——一是名声说出来不好,二是劫了也没什么油水,周张了功夫又掏力不落好,不是么?于是,有盘缠的便成了冤大头,要么像柴大官人一样散尽家财周济天下英雄,江湖上有了名号,也便不伤您的性命;亦或者,别碰见那爷爷们的尖刀,伤了尔家性命。最倒霉的就是遇上双枪将董少爷那号的,杀人父,霸人女,这何尝不是一场恐袭呢?
去年,离开了巴黎,来到了卢森堡,一个安逸静谧的国家,喜欢上了这里淡然的生活。巴黎是一杯烈酒,小酌怡情,对于酒量不行的人就有些烧心了;年纪大了,便愈发喜欢恬静的生活:一本书,一杯茶,一段好时光。
心有所安便是故乡,不是么?